KevinTsai

剪接師|電影筆記
偶爾寫字,不特寫當期電影,
恰逢工事繁忙則神隱數日,能寫短就不寫長,長一點放Vocus。

Favorite films

  • Long Day's Journey into Night
  • La Dolce Vita
  • The Hole
  • Yearning

All
  • One and Four

    ★★★

  • Balloon

    ★★★★

  • The Deserter

    ★★★★★

  • The Hammer and Sickle Are Sleepi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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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ne and Four

2021

★★★ Watched

藏族巡山員桑杰酒醉時寫的工作日誌,除了能交代損友根寶於前日來訪的資訊,更得透由其使用漢語文字和須向上呈報的設定,起到了「暗示森林是為漢人管轄之界域」的作用。因此,當不會使用藏語的兩位漢人陸續來訪,其檯面下的目的就非令使觀者臆測警察與盜採者的職業身分,而是憑經連結小屋與森林「皆屬特定範圍」的相同意義,去翻轉族裔間的權力關係,將權力位階最高的仲裁工作,落歸於能自由切換藏漢雙語的桑傑身上;山林的所有權,於此交還給千瘡百孔的民族與生靈,就如同被離婚的桑傑,以及那隻被斷茸的公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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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電影敘寫的篇幅,其實多半著墨在類型的氛圍塑造,而非上述的民族大義云云。導演久美成列明確區隔出室內和外,並由讓資訊散落於四名角色和場景的排列組合,以鋪排角色間的資訊落差。其中有趣的是,身處上帝視角的觀者,接收了角色各自擁有的資訊,理當相比角色更能梳理情境,卻也因同時承繼了角色對彼此的不理解,從而造成對角色仍然的不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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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觀者眼見漢人甲帶根寶出門尋找被盜採的獵品,區隔開了屋內的桑杰;當時漢人甲不確定根寶是否為盜採者(若漢人甲即盜採者,那他的行為就是在演戲),也不確定與盜採者接頭的人是誰,於是向根寶表示「我們一起去抓盜採者」;這句話一方面傳遞「我不是盜採者」的意義,另一方面又傳遞「我相信你不是盜採者」的拉攏企圖,恍惚間暗示漢人甲的身分,實際上卻又什麼也沒說,觀者即便看完這個段落,相比桑杰卻也未得到任何判定盜採者的有用資訊。這樣的設計於電影比比皆是,營造出角色身分自始至終的真空狀態,誘導觀者同桑杰一齊解密,保留住觀者的注意力直至片末,可謂類型上的成功嘗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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儘管如此,劇情和剪接上的故佈疑陣,之於理解意圖的前提,反倒讓人詬病起類型處理和論題的連結低落。《一個和四個》單憑類型片的評判標準值得嘉許,但就論題的能力而言,久美成列還需多研究父親萬瑪才旦的電影。

Balloon

2019

★★★★ Liked Added

保險套是為盛裝慾望的容器,當其受純真的幼童把玩並吹至腫脹,而後又受明曉男歡女愛的成人所破,似是有意無意間,昭示了慾望滿溢的必然。而這般慾望的滿溢,被當作傳統精神的載體,之於時代變遷的情境下,又和計畫生育、女性身體自主等政策或觀念,交織出一連串絲線糾纏般、難以解套的議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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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演萬瑪才旦先鋪排四散的資訊,再於片末勾勒出明確的形狀,針對紊亂複雜的問題,給出了詩意卻實際的回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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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憑藉長孫江央背上有痣的特徵,去明指靈魂轉世的意義,再透由夢境演繹黑痣剝落的情節,去暗示「靈魂得以選擇自身是否留於人間」的這件事;因此,用膳時間仍未作古的祖輩,經子孫轉譯得知電視上試管嬰兒的新興科技,語出時代變遷、自身已無法理解而感嘆的段落,便能被視作「傳統精神」這個主體的起心動念,得扣連至片末氣球飛昇的設計——祖輩靈魂挾帶政策面的規條(指氣球刻意選用執政當局代表的紅色)離開人間,令使所有我族後人目視之,意表傳統精神對世道做出妥協,才是面對眼下問題的解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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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的妥協並非僅只純然的負面意義,事緣處理了大環境的實際問題外,亦解放了長久以來,頻受傳統精神壓迫的女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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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ll You Need Is Blood

2023

影展末端的歡聲笑語,來自景框的模糊血肉,鮮血形塑爆米花的幻象,恰好遮住了肉塊般的自省,若將電影中的一切攝製行為符號化,《拍血少年》將不是單純的「B級片」,而是對當代影像作者的警示寓言。

電影由家庭錄像開場,接續母親歸於塵土,不僅交代了「創作」啟蒙,也交代了「創作」可作追憶逝者之用,更揭示了「創作」本身、「家庭」及「創作」交織下,必然經驗的種種問題,一如Bucky與父親間的事件設計。

主角Bucky為了完成上繳影展的類型恐怖作,將感染不明病毒的殭屍父親奴囚般鏈於庫房,並施以電擊,役使父親做出符合電影需求的對應動作,仿若眇視攝與被攝二者間的倫理關係,殭屍設定因此不僅止於象徵,更甚為直截了當的控訴;而後片中片的問世,雖呈現與殭屍父親共同的手舞足蹈,卻以Bucky狗牽繩、手握鏈條對待父親,佐以英雄式收尾,好似英雄的成功集於一身,家庭卻淪為英雄的附屬品,「攝製家庭」成為對家庭的一種消費甚或剝削,合著宣示初衷般的片頭,不免細思恐極。

再者,父親屍變後少有的兩次主動行為,幾能視為歌詠家庭對待影像作者的純粹。其一為警察於攝製過程出現,宛如公部門及其延伸條條框框的象徵,當Bucky欲蓋彌彰之時,非由Bucky親自扣動扳機,而是由父親撂倒警察,且片末面對龜頭殭屍的處理,竟接續在與父親的「表面和解」後,父親手持為Bucky做記。兩者皆為包裹創作糖衣的爛攤子。

除開前述的父親與警察,屍變角色尚存,啞友即別具巧思。回顧片中片之攝製,未解釋啞友與Bucky之情誼,因而得以膝反射的符號化,啞友平時沒有意見(真正意義上),才能作為主創Bucky之友(畢竟「導演」一詞亦意「獨裁」),可當沈溺於再現莎翁經典與希臘悲劇的Bucky躊躇不前,指出報上影展,並執起攝像者皆為其(皆暗示聽取意見之重),而啞友的唯一發聲,是書於手臂上的一句:

Use me 4 movie

正所謂一將功成須枯萬骨,無論是父親、警察、啞友、啞友之母、女演員,都成為Bucky創作的犧牲品。

「犧牲」伴隨「見血」,而「見血」若為平常,Bucky的暈血症則成為一種諷刺。同樣為完成Bucky的創作,陰錯陽差成為製片的女孩,攝製過程勢必腥臭滿身,而後逐漸嗜血(視覺上),對比Bucky多數時刻,攤手後的潔白。

非得等到母親的骨灰罈碎裂,且權力象徵的配樂家屍變,才治好Bucky的暈血症,彷彿意識到受配樂家賞識的變焦鏡頭,並非出於其創作意識,而是無心插柳,片末沐浴血湧噴泉,因而揭示著:

「創作是逐漸嗜血的過程」

若非最終的後設處理,便無法理解作者的自省,英文片名All You Need Is Blood,對象是當代的所有影像作者,特指影像出於成本考量,於是乎,功成須萬骨,犧牲是必然,但那一將須謹記在心。

The Deserter

2024

★★★★★ Added

從「保家衛國」之意的名字(主角「魏宇」取自保「衛」島「嶼」的諧音)意表來自家庭的期待,到身處班長維尼與美國朋友之間——體制與自由精神兩者悖反力量的夾縫,皆可見著背景設定多有用心,無處不是作者有意識取捨的痕跡,然而儘管如此,整體卻因故事本身營造之侷促不安的氛圍(主要來自班長的態度及其延伸),形塑電影技法(穿插視訊與監視器畫面的手段)習作之假象,造成觀者易於著眼影像媒材的選用,而非一切之所以然。無可否認,觀者如我同樣並無直接聯想上述種種,而是映後與編導韋晢夜宵時的閒談才得知,但從過程被情節吸納、而後共情魏宇遭遇的觀影體驗,似乎也說明了《逃兵》敘事上的成功,縱然忽視預算、製期短少,甚或難以第一時間領會箇中含義等前提,《逃兵》卻依仍於一眾入圍名單內出類拔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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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,韋晢於映後表示,片末魏宇回眸一笑的設定,是為扣連行使反叛作為後、班長對其稱謂從「洞兩夭」之代號轉至本名這件事,指魏宇真正意義上被認同的喜悅;如此設定勾起觀者我對於某段往事的念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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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晢赴美求學的前幾個月,曾與諸位金樹懶的夥伴相約成員住處過夜,當時蒙受地震、蚊蟲、鼾聲等多方外力叨擾,致使韋晢與我難以入睡,於是兩人呆望投影布幕,任憑電腦放映演算法推播的內容。猶記推播至頻道名作「日本烏龍蕎麥麵」的影片,眼見長達六小時的篇幅,穿插師傅備料、裹粉、炸肉、炒飯的素材,韋晢驚呼「好有自信的運鏡」,我則喃喃自語道廚藝的原地踏步;這時韋晢以模糊的意識,語出一段故事回應了我的喃喃自語,內容大致如下:「某些電玩遊戲的通關有許多捷徑,玩家未意識這些捷徑前總是依循原路,而大部分的玩家在發現捷徑後、往往懊惱自己過去『浪費』了多少時間,卻未及思索這些被浪費的時間,實際上代表了自己已經走了很長遠的路。」當時的我沒有回應,韋晢也過沒多久就睡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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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情境本身並非具有什麼深刻的意義,倒是得隱約由此歸納韋晢電影作品的某種共通性。捷徑儘管隱晦而不著見,但通往目的地的原路卻崎嶇又清晰可辨。那個目的乍看可能是親賭偶像影人,也可能是換得一星期的假;對應的原路則可能是扮裝偷渡限制級電影的規範,或是手拆快篩試劑假造確診的結果,又或是透由影像創作再製周遭發生的狗屁倒灶。點至點的過程當下看似無義,到往目的後再行回首,似乎漫漫長路也並非原初的樣態,而是得藉此重新思索分級制度的莫名其妙,或是為遂施理想而得負罪虛應故事的荒謬;倘若將目光拉遠再行重閱,《逃兵》的問世,彷彿意表行至於此,韋晢已走了好長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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